策展一期谢少强:领悟平凡——赵龙水彩的两个系列
发布时间:2016-08-29 发布人: 字号: A A A

赵龙新近的水彩创作展现了一种特有的领悟能力。他将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图像转变成艺术经验,通过心灵的沉淀、筛选而在画面上呈现。这种呈现不是简单的再现现实,而是包涵了个人的价值判断、生活历练、艺术取舍。

在当代多元化的艺术景观中选取画面进行创作是一种自由,能将平凡生活中的点滴“转化”为视觉图像则需要内省精神。循着这种精神,赵龙将反思的线索铺设到日常生活图景的聚焦化与水彩艺术史的检视与省思中。比照现世,作品透露出来的生活信息既是他日常行为的写照也是他对“平凡”关注的视觉浓缩。这种关注持续体现在《夜摄》系列、《邮寄的风景》系列中,同时两个系列显露的形式感迥异于传统意义的水彩形式,同时这种形式感也表明他对自我生活经历与情感经验的恪守。


惯常的“夜摄”

《夜摄17》 纸上水彩 2013

《夜摄18》 纸上水彩 2013

《夜摄》系列取材于夜间景象,这源自赵龙敏感于夜晚不明确的视觉体验。混沌的画面,朦胧且富有苍茫质感,类似点状的笔触淹没了他试图跃动的激情。在空间的暗示上,借助强度不一的明暗对比划隔出空间的上下或远近。这普通的城市空间几乎是一处处城居者视而不见的自为地,填补在城市的光鲜之间。

赵龙生活的范围在家与单位之间展开,间或参与各地的展览,可以说生活中的他是一个彻底的城居者:生存在高低交错、新旧杂陈、动静相间、霓虹弥漫的钢筋丛林中的一员,他所接触到的景物自然包括这些自为地。在他看来:夜晚,尤其是城市的夜晚,一切都是黑与不黑的冲撞,霓虹裹挟的高楼大厦在嘈杂的引擎声中变成一种现代化的喧闹。然而,自为地的夜色:昏黄、寂然的破败墙角、街道一隅、校园一角在稀松平常的静默中透露出的存在感深深撞击着他的心理防线,这条防线曾经一度将他拦截在城市中的速度与激情、流光与溢彩之内。现在,他看到防线之外的世界反而更能切合他生活中安静地作画的状态。《夜摄》系列聚焦的不仅是一处详静的快拍,而且也是他探寻自我的回应。

《机场高速2》 纸上水彩 2012

《师大夜色17》 纸上水彩 2012


作为《夜摄》系列的延续,《地标》系列、《师大夜色》系列将这种不明确的体验放大到不经意的记忆中,他努力搜寻擦身而过的平凡,干枯的树干、废弃的砖垛、校园中模糊不清的夜色,都成为他猎奇的主角。画面少了炫目的色彩,他不是在拉近我们对于水彩的认知,似乎是把我们引到另一个幽地,使人感到一种熟悉的陌生感。这种生疏既来自画面,也来自我们心里对于水彩的传统信奉。矛盾交织的情愫也在冲击着我们心中由城市文明塑造起来的雅致与整饰。赵龙并没有刻意将自我的态度明确表露在画面上,而是很随意地交给水彩自身的流淌以及模糊化的处理。这种流淌与处理无意中构成一个幻象世界,幻化的结构成为无意识记忆的载体,承载了他内在涌动的真实感。其实,赵龙的“无意识”寻找是有一个过程的,他早期的作品充满了有意为之的“确定性”,甚至浮动着地域水彩的影子。当他开始疏离这些影子,回到自我生存的“生活死角”之时,充斥在他眼中的是无法回避的真实。


素色的“邮寄”

 

《邮寄的风景—永远的战士1》 纸上水彩 2011

如果《夜摄》系列是赵龙对于视而不见的真实体验的自我描述,《邮寄的风景》系列则是一个城居者对于自己生存空间的静观与回望。这样的空间既包括他常住的城市,也包括他飞来飞去的城市,还有他进城之前的家乡。常住城市里面的赵龙很忙,长期承担学校的教学任务;飞来飞去的他参加着其他城市的各式展览。几次相聚,我们谈得最多的是他的作品与经历,间或联系,电话那头,他总是言简意赅,告知他在某地参加展览,言辞之间透露着匆忙。即使这样节奏紧迫的生活,我却在他阁楼的画室里,看到一叠叠的作品,整整齐齐放在金属储画柜中,这之中就有《邮寄的风景》系列。


“邮寄”是现代社会生活中,一个时空与另一个时空进行物质交换的方式。实际上,说是时空,其实这种交换在本质上是一种空间交换,即从一个空间转移到另一个空间。当赵龙通过摄影、影视等视觉图像或是在城市之间穿梭获取一个个城市的瞬间,并把它用水彩定格在画面上之后,邮寄的城市题材获得了空间上的凝固性,从而在时间之河慢慢流动。《邮寄的风景》系列像是一组远逝的历史镜头,消融的建筑物与树木的轮廓犹如弥散的青烟,飘向历史的深空,凝重的素色经由有限的色相与饱和度在低沉的明亮度中趋向统一。北京的天空、老城、北大校园、汉大校园、正在拆除的文史楼、等待拆迁的电表厂、黄昏、下午三点,素色聚焦的画面可以是一个地点、一个事件、一个不惊奇的时间点。

《邮寄的风景—北京的天空》 纸上水彩 2010

对于赵龙来说,过去一个多世纪(如果19世纪中国外销画时期的中国水彩可以作为起点)以来演变而成的中国水彩的精致形式尤其是明丽的色彩关系是一种包袱,抛却负担的唯一途径就是轻装上阵。然而,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他生长的传统。如何面对横亘在眼前的传统,从赵龙阁楼画室的角落梁柱上,可以找到端倪:一张张便利贴记录了他独自思考形式的感悟,亦有与友人通话探讨的觉悟。一个人必须有一个传统,才能无往不复地现代。赵龙很珍惜他的传统,他并没有放弃现实主义的手法,他关注的依然是自己生存的现实,只不过这个现实脱离了无远弗届的宏大叙事,转而在自我所思所感的轻叙事中展开。他也没有“背弃”水彩,相反,他在探索水彩的形式表达的可能。赵龙倾向于水彩色调的融合,在整体一致的色调与水的冲洗、接合中塑造空间,画面中物体的边缘被软化,软边结构的画面也因此蒙上一层轻盈的薄纱。他不再坚守过去水彩中色与色之间明显的疆域,他试图沟通这个界限,使得事物之间开始对话。他喜欢把具象的事物抽象化,而他的目标确是重新返回具象。从这个角度看,赵龙不是一个抽象主义者。

《邮寄的风景》系列正是一个非抽象主义者反思传统、创生形式、触摸生活、反观情感的一种尝试。尝试中的他将现实的视觉经验与水彩艺术史的滋养结合,孕育出城市变迁的历史图景。这些城市的题材所展示的并不是一个旁观者在冷眼闲侃现代文明的症结,而是一个亲历者在静观历史平凡的一幕。历史的重力会把每个人牵引到它的时代,大多数的人们毫无察觉却也无法逃脱。《邮寄的风景》系列客观记录了城市变迁中的一个转身,赵龙凭借自己的直觉与感悟来处理这些转身。这些直觉与感悟来自他渴望追踪历史的一种向往。然而,撬动一个人历史的天平毕竟需要一个支点,感受重力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邮寄的风景——永远的战士》系列是《邮寄的风景》系列中极为特别的图像,它是赵龙对城市生活之前那段时光的追忆,存在于赵龙内心的底层。苍茫而又清晰的玉米地是东北大地深秋中一道充满迷情的风景。劲风吹过的黑土地,满目萧然,坚挺未倒的玉米秸犹如战场上幸存的战士,静听着风吼,对抗着苍凉,这景象一定长久地留存在赵龙的心中。这样的经历,真实却又遥远,静观城市风景的赵龙也在回望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这些地方构成了他撬动自我历史天平的支点,也是他心灵皈依的所在。他不是一个自小就有城市经历的城居者,城市的变迁于他而言只是现代文明不断改换生存环境的一部分,只是他回望乡愁的一头。乡愁的另一头有朦胧的诗意和浅浅的低吟,繁华的这头少了素朴的安宁,多了生命喧腾的灯红酒绿。赵龙更愿意用素朴的色调去描绘灯红酒绿的沸腾,这之中自然有家乡静谧情结的感化,也有社会活动之外渴求宁静的驱动。《邮寄的风景》透露着的不仅是一个个城市变迁的瞬间,更是一个人的历史——一段幽幽静观、久久回望栖居之地的历史。

生活透明而真实。一个看惯离别的人可能会把离歌流放,但是,一个身处生活的人却不能不与真实为侣。萧伯纳总结出人生的两出悲剧:“一曰万念俱灰,二曰踌躇满志”,如其所言,真实既不是“万念俱灰”,也不是“踌躇满志”,恰是两者之外平静的流逝。平静流逝是对平凡的信仰,可惜我们从来都不甘于平凡。赵龙的两个系列愿与平凡为伍,他平静地“蜗居”于真实的世界里。真实的世界有他对视而不见的反拨和生存空间的凝视,领悟这些平凡的真实是赵龙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个体经验在他的水彩中是非常重要的面向,他拆解了传统水彩复杂的色彩关系,他的色彩仅与他的视觉真实相契。赵龙的画面中聚焦化的构图,很难说没有吸取现代摄影的视觉感受方式,但他揉进了自我对色彩理解,这就使得整个画面具有了深沉的历史感。它有老照片的魅力,却把自己的生活经验拨开了给你看。从纯粹的形式而言,两个系列并不深奥;从个体叙事而言,两个系列穿梭在内心与生活之间,反而变得不那么简单。赵龙身处学院之中,学院有学院的传统,能在学院传统与水彩传统之中脱颖而出,在他身上显现出两种敏感,一种是对生活环境的敏感,另一个则是对水彩形式的敏感。当这两种敏感奇妙化合,便能进入情感表达的个体叙事之中。

从赵龙的水彩,我能看到一种平静,也能看到一种挣扎,孤独的挣扎。前者是个体经验对社会环境的逆反,后者是逆反过程中内心的抗争。从这个角度看,赵龙的水彩具有某种当代品质,尽管抗争是在平静生活的适从中,这又是“多么痛的领悟”!


校友名片

                                                  

谢少强,中国文联文艺研修院策展一期校友,黑龙江省美术馆典藏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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