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四期苏妮娜:青春电影 一代人的集体告别仪式
发布时间:2015-06-25 字号: A A A

以青春为题材的创作往往是一种纯粹的创作,它是很多作家、艺术家一生最重要的创作来源,是生命深井中的一个压力泵。每每要依靠它拯救干涸的生命,以之写出传世之作,例如《红楼梦》、《追忆似水年华》等,不胜枚举。

但是,在商业逻辑主导、工业流水化生产的大环境下,这些都变味了。很多青春电影充斥着简化的东西、伪造的东西、机械复制的东西,而远离了那些在青春中蠢动过、幻想过、刺痛过、失落而又重生的复杂的心路历程。而这一类创作即便是沦落为赚钱的工具,也仍有强大的号召力。

近几年的青春电影,其观众划分为三种:第一类,热烈欢呼、高声叫好的脑残粉;第二类,因为自身经历与银幕上的青春元素对位而“被流泪”,从而“不忍心”指责的厚道型观众;第三类,看了就骂、骂了还看的毒舌型观众。这三种人的种种关注和热议,共同构成了观看青春电影的一道景观。

这一拨青春电影作为商品取得了成功,利润实现了,资金回笼了,从投资者角度看别无所求,这是求仁得仁。成功的最明显的好处就是培养了第一类独特的粉丝。其独特性在于,既不是明星偶像的专属粉丝,也不是像豆瓣上强调专业和热爱电影本体的艺术电影影迷,而是专门“粉”青春电影的一类人。多是由年龄与电影中人相近的青年所构成。

这一群体,对这一类电影的生产、观看与消费,不仅仅是因为“情有独钟”,更是因为“专属”而“私人定制”,是参与了从生产到消费的全过程。这种文化消费品,可以卖给这个专属群体的究竟是什么呢?当青春电影已经无梦,缺少指向未来的维度,那么它出售的只能是一种针对过去无法重来的叹息,兼有当下现实中对欲望的沉湎,还有就是从网络到电视再到电影的一些老“梗”。

这个观影群体主要是刚刚有资格回忆、也还谈不上“老去”的人群。早早就开始怀旧了,这就是一种集体意识,或者说集体无意识的作用和结果。对比我们的父辈,知青一代,上世纪50年代生人,他们的青春回忆也同样需要重温和追忆,但近年来只见一位外国导演的《狼图腾》,此外就是零星的《山楂树之恋》、《美人草》等讲述着大时代边缘的一些爱情传奇。60年代生人的故事,也只见到了一部《中国合伙人》,针对的是商业巨子搏击奋斗的故事,虽然对那个年代的时代印象做了一定的整合,但以一部电影之力,也不能对一代人的现实选择给出完整解答。这类电影没有成为风潮。试问,与30多岁的人比,他们不是更有资格怀旧吗?

《山楂树之恋》海报

怀旧的内在动力是大是小,不是因年龄而论资格,而是论心理需求的强弱。或许,50年代和60年代生人的故事,还在等待、酝酿、成熟,在寻找新的讲述的契机,但新一代观众的欲求却再也无法按捺。

这一代观众,是改革开放之后出生的70末,至80后和90初的一拨人,共同特点是:出生时为独生子女——中学时在高考独木桥上拼杀——大学赶上统招要自费入学——工作不再享受国家分配,年富力强时社会进入老龄化,养老压力和育儿压力同时到来。于是,触目可见的未来,是沉重的家庭负担和残酷的职场拼杀。他们是市场经济起航、消费逻辑落地时期完成身体与精神成长的一代。他们分享了中国30多年来物质上的富足,但也承担了精神、文化、心理上的欠债,尤其是教育体制和教育思想的整体气候,使其心灵世界有着封闭、自我的特征。

他们既不像50后具有对革命浪漫主义的想象,又经受上山下乡之类的实际生活波折的痛苦,也不像60后亲历并观察了“文革”后到市场经济崛起这两极之间反差强烈的时代和文化选择。他们拥有的是不遭罪、不动荡但又很单一、很苍白的生活,谈不上拥抱激情和信仰的洗礼,也罕有在命运的断崖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搏杀体验。

总之,他们没有赶上大时代,只能沉浸于小日子。这样的一代,当进入中年行列的时候,在社会财富观和成功观的映照下,严重缺少前几代的“精气神儿”和自信心,有着自命为屌丝、草根的,自我矮化、示弱的心态。这种情绪可以从无处不在的“心灵鸡汤”和“仁波切”的流行得到印证。在这种心态下去观看与自己的青春时代有关的电影,寻求心理上的抚慰和支持,相当于重回过去,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一声“人生不易,好自珍惜”。

这种现实召唤出的强烈心理需求,在这些电影中,仍没有得到充分的完成。尽管所有的青春电影都逃不掉“创伤”、“断裂”、“遗憾”等指向过去的、负面的情绪因素,但它不应停留于展示“伤”本身,而应是治伤的药,它至少应该有三个心理方面的“治愈”功能:

一、怀旧。通过电影把对现实的失落和忧伤转变为针对回忆的失落和忧伤,使之合理化。怀旧最大的功能其实是一种隐蔽起来的针对现实的怨念。试想,压力生活下产生的情绪垃圾是需要出口的,但是正面批判,你会被说成是“愤青”;做爆笑喜剧戏谑之嘲弄之,又往往矫枉过正,沦为大众狂欢式的癫疯与低俗。而怀旧是安全的、温和的,即便只是“元素拼接”式的怀旧,也聊胜于无。它给人们温暖温柔的回忆,可以做短暂的安慰剂。

二、补偿。按照弗洛伊德的学说,梦可以完成对现实压抑的补偿。而创作也意味着白日梦本身,因此,创作中常常蕴含着补偿。青春影像中,除了规规矩矩地做操、宿舍、考试之外,还一直在做着夸张“越轨”撒欢儿般的表达,情节诸如打群架、恋爱等等。这种情节设计的初衷,不妨说正是为了完成这种想象式的补偿。

三、告别。我记忆中最好的青春故事,同时也是一次告别旧日的完美仪式,例如《毕业生》、《闻香识女人》、《美国往事》、《情书》等等。不管怀旧式的重温与补偿式的想象多么美好,都带着一种自我抚摸、自我麻醉的意味。青春回忆的这部时光机,只能偶尔、暂时地对现实中的我们开启,而不适合反复沉溺、反复进入。它需要重新带人们回到现实。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断奶,是重寻精神动力、勇敢面对现实的告白。

尽管,当下这些电影,由于缺少深度的情节模式和强大的思想力量,没有很好地完成这个任务,但是,我还是隐隐地感觉到,在这个时段,出现了这么多青春电影,这本身,就像这一代人的集体告别仪式。当你洒下思念的泪水,并且为往事献上玫瑰,转身离青春而去的时候,即意味着心理上的一种主动割舍,这才是走向成熟的真正开始。

来源:辽宁日报

《情书》海报

 

校友简介

苏妮娜,中国文联文艺研修院中青四期校友,辽宁省文联理论研究室、《艺术广角》编辑,曾获第八届中国文艺理论评论奖二等奖,2009年东三省电影评论奖一等奖。

苏妮娜在全国中青年文艺人才高研班上发言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