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动态 | 海外六期林超然:作为中国当代短篇小说之王的汪曾祺(上)
发布时间:2017-12-29 字号: A A A

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对短篇小说创作如此心无旁骛而又功勋卓著者,汪曾祺一人而已。他“把中国传统的文人情调、西方哲学的深度思考以及时代对人的应有呵护融合一处……却能在朴素与平凡里持续地送上一种毫不张扬然而又不可或缺的精神力量”①。他成为很长一段文学史的带领者,也有理由享受不一样的拥戴。

我们知道,“世界四大短篇小说之王”的通行版本是莫泊桑、马克·吐温、欧·亨利、契诃夫。莫泊桑有短篇小说近300篇,是法国文学史上创作数量最大、成就最高的作家,但他也留下了《一生》《俊友》等长篇小说。被誉为“美国文学史上的林肯”的马克·吐温是美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除了短篇创作,还著有《汤姆·索亚历险记》《哈克贝里·芬历险记》《王子与贫儿》等多部长篇小说。欧·亨利是美国现代短篇小说创始人,是20世纪初世界著名短篇小说家,他也写过长篇小说《白菜与皇帝》。契诃夫是俄国19世纪末期最后一位批判现实主义艺术大师,是世界级短篇小说巨匠,他虽没有出版过长篇小说,却发表过《草原》《没有意思的故事》等中篇小说。 看来,“四大短篇小说之王”的桂冠强调的是他们在短篇小说创作方面的突出业绩,并不说明或要求他们保持短篇小说创作的专一。

考察世界文学,专事短篇小说创作的文学大师很难找到例证。而在中国当代作家里,像汪曾祺这般对短篇小说情有独钟的也绝无仅有。80年前,他刊于1947年5月31日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第43期)的《短篇小说的本质》于今看来,那份对于小说文体的深邃认知,依然是旗帜式、纲领式的文献。“结构,这是一个长篇最紧要的部分,而且简直是小说的全部,但那根本是个不合理的东西。我们知道一个小说不是天成的,是编排连缀出来的。我所怀疑的是一个作者的精神是否能够照顾得过来,特别是他的记忆力是不是能够写到第十五章时还清清楚楚对他在第三章中所说的话的分量和速度有个印象?整本小说是否一气呵成天衣无缝,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不能倒置,翻覆,简直是哪样便是哪样,毫无商量余地了?”②“短篇小说者,是在一定时间,一定空间之内,利用一定工具制作出来的一种比较轻巧的艺术,一个短篇小说家是一种语言的艺术家。”③“一个短篇小说,是一种思索方式,一种情感形态,是人类智慧的一种模样。或者:一个短篇小说,不多,也不少。”④彼时,只有二十几岁的汪曾祺,却敢断言短篇小说的“本质”,真的让人服气他的自觉与自信。文章那个“在解鞋带和刷牙的时候之四”的副题,更使人惊诧他的率性与举重若轻。

汪曾祺在当代文坛确立崇高的地位,不是理论“说”出来的,而是创作“写”出来的。他不是“光说不练”,也不是“光练不说”。他的理论能够先进、充分地指导他的创作;他的创作也能够雄辩、恰切地响应他的理论。总共写作180多篇小说,从数量上看并不算多,但其美学品位却令人感叹“兵不在多而在精”;他一生惟治短篇,这种决心与定力如骏马收缰寸步不移。

《职业》本是一部长篇小说的题目,汪曾祺却用不到4000字就完成了。《云致秋行状》系汪氏小说里篇幅最长者,也不过一万八千字的样子,仍是短篇小说。有人觉得《大淖记事》浪费了材料,同汪曾祺交流说“稍微抻一抻就变成中篇了”。汪曾祺说:“我不抻,我就是这样。拉长了干什么呀?我要表达的东西那一万二千字就够了。作品写短有个好处,就是作品的实际容量比抻长了要大,你没写出的生活并不是浪费,读者是可以感觉得到的。读者感觉到这个作品很饱满,那个作品很单薄,就是因为作者的生活底子不同,反映在作品里的份量也就不同。生活只有那么一点,又要拉得很长,其结果只有一途,就是瞎编。瞎编和虚构不是一回事。瞎编是你根本不知道那个生活。”⑤

汪曾祺在《光明日报》上发表过一篇很短的文章,题目就叫做《说短》。这是他对自己短篇小说理论的深化与细化,既有理论建设又有实操路径。那些动辄下笔千言常常又离题万里的当代小说家可以之为镜鉴。“现代读者不能容忍编造。一个作者的责任只是把你看到的、想过的一点生活诚实地告诉读者。你相信,这一点生活读者也是知道的,并且他也是完全可以写出来的。作者的责任只是用你自己的方式,尽量把这一点生活说得有意思一些。现代小说的作者和读者之间的界线逐渐在泯除。作者和读者的地位是平等的。最好不要想到我写小说,你看。而是,咱们来谈谈生活。生活,是没有多少情节的。”“作者最好客观一点,尽量闪在一边,让人物自己去行动,让读者自己接近人物。对话要和叙述语言衔接,就像果子在树叶里。”“抒情,不要流于感伤。一篇短篇小说,有一句抒情诗就足够了。抒情就像菜里的味精一样,不能多放。短,才有风格。现代小说的风格,几乎就等于:短。”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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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林超然《汪曾祺论》[M],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6页。

②③④⑤邓九平编《汪曾祺全集》(第三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1版,第22页,第30页,第31页,第306-307页。

⑥汪曾祺《说短》[N],《光明日报》,1982年7月1日。

(本文刊于《文艺评论》2017年第7期)

校友名片

林超然,中国文联文艺研修院海外六期、中青五期校友,黑龙江省文联理论研究室主任,中国文联“2014年全国文艺人才”,全国第十次“文代会”代表,汪曾祺研究专家。剧本《雨中行》获黑龙江省微剧本大赛二等奖,文艺评论集《1990年代黑龙江文学研究》获黑龙江省文艺奖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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