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必烈:从小说到剧本——歌剧 《尘埃落定》创作谈
发布时间:2021-06-24 字号: A A A

       编者按:日前,由文艺研修院中青二期校友、中国煤矿文工团编剧冯必烈担任编剧(与冯柏铭合作)、重庆市歌剧院演出的歌剧《尘埃落定》获得第24届中国戏剧奖·曹禺剧本奖。该剧改编自阿来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同名作品,从康巴藏族土司傻儿子的视角讲述了土司制度衰亡的传奇故事。今天让我们一起来了解冯必烈对该作品的创作感悟。

       小说《尘埃落定》有三十多万字,内涵丰富,人物众多,情节复杂,代表了中国魔幻现实主义创作的高峰,将其改编成一部歌剧,实属不易。经过几番探究,总算琢磨出关于歌剧《尘埃落定》的初步构想,如今歌剧已然上演,将剧本创作之初衷展示人前,以向各家高手请益,岂不幸甚?

       关于歌剧《尘埃落定》的初步构想:

       歌剧是一种不擅长于讲复杂而漫长故事的艺术形式,我们若想打造出一部成功的歌剧作品,就只能采取集中集中再集中的原则:人物集中、情节集中、主题集中。以下写的这些只能算是一些粗浅的想法,也许不能展现原著的全貌,但应该可以精选出那些适合于歌剧表现的人物和情节。

        一、人物 

大少爷(左)、麦其土司(中)、土司太太(右)

       按我们的理解,主人公“傻子”即麦琪家族的二少爷,不是装傻更不是所谓“大智若愚”,而是真的有点傻。他也许是大脑发育得比别人迟或是先天就有点自闭,虽贵为土司之子却又不是土司的法定继承人,他享有贵族的特权却又常常被那些尊卑有别的“规矩”所忽略,因此他亲近大自然、亲近那些“下人”们。可以说他是一个受自然养育较多而受社会教化较少的“原本”的生命样态,也可以说他是一个率性而为的真正的“自由人”。

       麦其土司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他为了让土司制度千秋万代地传下去,可谓殚精竭虑,但常常被究竟是“聪明的儿子”傻,还是“傻儿子”聪明的问题弄得焦头烂额——虽然他最后还是按老规矩办了,虽然他就像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那样,一次又一次被“尘埃落定”,但他仍然是一条很有“敬业精神”的汉子。

       土司的大儿子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他遵循的基本上是“丛林法则”,以武力强占一切。他开始也是爱弟弟的,那是他从未将一个傻子当做自己的对手。但后来傻子遵循自己的天性,“开边贸”实行友邻政策,无意中取得了“好成绩”并获得父亲的青睐之后,便开始了对傻子的攻击。

       土司太太出身卑微,对于自己所获得的身份地位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为了呵护自己的儿子以及保护自己的名位,她有时候甚至不择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并无必要把她塑造成一个阴谋家。

主人公二少爷(男)和桑吉卓玛(女)唱《情歌》

       如果说索郎泽郎等人是傻子儿时的玩伴,那么桑吉卓玛就是傻子的“性启蒙”老师。虽然他们之间说不上是一种多么圣洁的爱情,但一定是单纯的、刻骨铭心的。尤其对于一个傻子来说,这种“原本”的生命冲动一定是难以遏止的。

       复仇者的形象或许应该带有一点象征意味:他们既是时间上的冤冤相报,也是一种空间上的冤冤相报。想想中国历史上那些后来者总是爱烧掉前朝的宫殿,那种追杀也真叫干净彻底。

       二、剧情 

       写一部歌剧,最好从接近高潮的地方开始。本剧很可能要从麦其家种罂粟发了财,周边家族都派人来偷种子并杀了很多人开始(为了集中,我们可以设想复仇者的父兄就是因为偷种子被杀,复仇者宣称要报仇)。小说前面的一些不可舍弃的情节可作为前史在冲突中交待。这个开场一定是用合唱来表现:一会儿为即将到来的丰收开怀畅饮,一会儿看到偷盗者的颈血如罂粟花一般鲜红……就在这种充满喜悦和戾气的氛围里,麦其土司突然提出来明年种粮食还是种罂粟的问题。大少爷和傻子的回答截然不同,这可以引起麦其土司的一番咏叹:到底是聪明人傻,还是傻子聪明?

       麦其家的粮食丰收了,其他家族却因全种罂粟而闹起了饥荒。傻子听凭自己善良的天性施舍炒麦,由此不仅大获人心而且开启了边贸互市;而大少爷却依仗武力因和其他家族争斗而只落了个互相伤害,大家都没好处。麦其土司北境视察,对此大为赞赏,这引起了大少爷的不满和嫉恨。为了排除日后的竞争对手和伤害傻子,他提出来将卓玛许配给银匠。这引起了傻子极大的愤慨,这里他应该有一段类似如“天问”般的咏叹:为什么奴隶的女儿就是奴隶?主子的儿子就是主子?难道花草可以是大树的奴隶?难道山川可以是河流的主子?诸如此类,以自然界的平等来对比人世间的不平等……(这不是思考,而是一种直观的感受)。傻子提出来,他要给卓玛以自由民的身份。但大少爷嘲笑他没有这个权利,只有土司才可以给奴隶以自由。傻子便大声的宣告:我要当土司!这一声犹如巨石投水,亦如旱地惊雷,顿时让所有人惊愕,矛盾也由此激化……

       剧情的中间部分还没有想好,可能还有傻子与复仇者的重唱……但最后一场我们想是这样:红汉人来了,要解放奴隶,麦琪土司据塞而守,要维系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和制度(我们想整部剧中都不要出现汉人,包括那个特派员,但可以在剧中提到)。红汉人一直在做工作,并让那些被解放了的奴隶向寨子里唱歌,企图打动麦其土司。这时候,傻子因担心父母的安危,也回到了寨子。同时,那个复仇者也潜入了寨子并成功地刺杀了大少爷。失去了继承人的麦其土司愤怒得像一头狂暴的狮子,不顾傻子的劝阻,下令向寨子外开枪,这引来了红汉人的反击。在激战中,麦其土司中弹,临终前,他指着傻子语焉不详地狂笑:傻子……土司……最后,傻子莫名其妙地成了末代土司,而他下的第一道命令却是:给所有奴隶以自由,自由,自由!随着傻子这一声以最高音发出的宣告,众奴隶的欢呼声顿时如天雷滚滚(大合唱),并由此引发了一场真正的地震(也应该是心灵的地震),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中,土司官寨轰然倒塌……待到尘埃落定,我们可以看到傻子那一张“蠢萌蠢萌”的、呵呵傻笑的脸。

       三、立意 

       众所周知,好的剧作一定要有立意。我们也很清楚,本剧将要设下的这个立意说不定会曲解小说作者的原意,由此引起的任何瑕疵或不当之处,应属剧作者功力有限。但好在“魔幻现实主义”多少也跟“现实主义”沾点边,因此我们可以多一点“现实”,少一点“魔幻”。尽量让该剧往“正能量”方面倾斜。

       我们以为,人类总是自作聪明地发明出一些违背自然的东西,如:战争、罂粟,以及各种等级制度和种姓制度,还有那些对物质财富无节制的索求……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所居住的这个星球是否已经被“尘埃落定”过多少次?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我们的先贤圣哲总结得到位,那就是:顺天应人。

        四、艺术形式 

       在演出上半场结束时,有一段被专业人士和普通观众称道,兼具戏剧性和抒情性,并吸收了中国传统戏曲的表现方式展现“阴谋与爱情”的名场面(同时表现傻子和桑吉卓玛对爱情痴迷,以及麦其土司和土司太太还有大少爷勾心斗角的五重唱+合唱)最能体现民族歌剧的艺术魅力,推荐大家欣赏。

       著名文艺评论家仲呈祥在他的文章中写道:

       《尘埃落定》曾以川剧和舞剧的形式被搬上舞台并都取得了成功。因此,听说重庆歌剧院将要创排民族歌剧《尘埃落定》时,我们心里还是替他们捏一把汗。毕竟,歌剧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一种叙事功能较弱的艺术形式,须知小说家阿来足足用了逾30万字、整整十二章节的篇幅讲述康巴土司由盛至衰的历史,而留给歌剧《尘埃落定》的主创“讲故事”的时间却不过短短2小时。原本以为,要想在短短120分钟内把封建农奴制的瓦解这一特定历史事件讲清说透,根本不太可能,不曾想,这群艺术家硬是使出十八般武艺,不仅让读过或没读过原著的观众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农奴制的灭亡乃历史发展之必然,还用一曲动人心弦的草原恋歌向你我发问——是否如作家阿来所说,在历史面前,尘俗的一切包括爱情都只不过是一介微尘?

       《尘埃落定》中的两处经典唱段让我见识了编剧冯氏父子深厚的文学修养。且看第一首也是全剧的主题歌《情话》:“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如歌如吟如诗如画。”八个“如”字将整部歌剧的艺术风格和审美情调一语道出。随之而来的“蝶儿摇曳了花香,是谁在把谁牵挂”,由高度抽象的概括转入极其生动形象的画面,蝶儿摇曳了花香,鲜花为蝶儿绽放,爱情是相互依赖,爱情是相伴永远。“雪水河漫过草甸,谁又能把谁放下?”从眼前的花丛彩蝶转入远处的巍峨雪山,意象由轻巧灵动变得雄浑壮阔,二少爷与卓玛的爱情在连接天地的群山与奔腾不息的冰河映衬下格外纯洁神圣。“你是我的达瓦,你是我的尼玛。你是我的珠穆朗玛,你是我的香格里拉。”这是恋人间毫无保留的情感吐露,“珠穆朗玛”和“香格里拉”两大意象充分唤起了观众对世间美好事物的向往,从而将二少爷和卓玛的情感进一步深化、净化、美化、诗化,成为一曲回响于天地间的草原恋歌。

        “问天,问地,问神明,问山,问水,问大海:为何奴隶的女儿就是奴隶,为何主人的儿子就是主宰?”这一重“天地境界”由歌剧这一独特的艺术形式来表现自有其独特魅力。音乐是最古老的语言,是人类灵魂深处的悸动。同样是问天问地问神明,歌剧的“唱”与话剧或其它题材的“唱”(戏曲音乐由于受剧种声腔影响,其创作自由度不如歌剧)或“说”相比更纯粹也更有力。“为何奴隶的女儿就是奴隶,为何主子的儿子就是主宰?”经编剧精心锤炼的语言显然是一种理性表达,而语言之外的旋律则是情感诉说。“我是谁”、“我在哪里”,所有这些超越时代的现代性追问背后正是催人泪下的情感叙事,是恋人间的生别离与难忘记。通过这样情理交融的叙述方式,编剧最终实现了由小说文本向歌剧文本的成功转化,也实现了由原著(小说)思想性、批判性向舞台(歌剧)戏剧性、歌唱性的完美过渡,这种把小说的文学思维转化为歌剧视听思维的艺术处理,可称得上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再创造。

        校友名片 

       冯必烈,中国文联文艺研修院中青二期校友,中国煤矿文工团编剧,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主要作品有:歌剧《鉴真东渡》《运之河》《钓鱼城》《金沙江畔》《方志敏》《边城》《号角》《辛夷公主》《钱学森》《太阳雪》《导弹司令》《雪原》《尘埃落定》等;舞剧《热血当歌》;话剧《伏生》《铁血西迁》;实景秀《铜官窑传奇》;音乐剧《城市丛林》《青城》《爱在蓝天》《西城故事》《刘海砍樵》等;电视剧《寻找爱的冒险》《船行天下》等。作品曾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文华奖“文华剧作奖”、“中国戏剧奖”优秀剧目一等奖第一名、中国艺术节“文华剧作奖”、全军文艺会演优秀剧目奖,第24届曹禺剧本奖,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剧目”等。

图文由校友提供

编辑 | 文艺研修院 张会卓

编发 | 文艺研修院 姜妍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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