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国文联文艺研修院中青一期校友谢丽泓编剧的越剧现代戏《钱塘里》将登陆“大戏看北京”展演季。该剧讲述了一个因车祸而延伸出的“有爱相伴、以善相拥”的故事，让观众感悟正能量，收获疗愈和温暖。今天，让我们一起跟随谢丽泓走进剧本创作背后的故事。

《钱塘里》越剧现代戏海报

生活是一座富矿——从生活真实到艺术真实的蜕变

文 / 谢丽泓

浙江是越剧故乡，越剧一直是以演才子佳人古装戏曲见长。现实题材，也有不少剧团尝试过，但成功者不多。四年前，时任浙江小百花越剧院书记、作曲家刘建宽说，现实题材创作已是绕不过去的道，是必须担起的责任。但小百花是一个纯女子剧团，唯美诗化、青春靓丽，风格特色鲜明，很多现实题材不敢碰，不是说不可以，而是不合适，不但优势和特点体现不出来，一不小心，会扬短避长。

我当时想起了身边发生的一件事，一个外来妹骑电瓶车，把一个城市老太太撞成了重伤。这显然是一起司空见惯的事故，但当你身处其中，与当事人一起挣扎和体验后，就会产生不一样的生活感悟和人生况味。这场车祸，让两个完全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家庭陷入同一种困境，一个处于弱势群体的肇事者和一个处于优势群体的受害者，以及受害者女儿们之间的故事，是可以建构起独特的人物关系和戏剧冲突的。

这是真正当下的都市生活，主要角色又都是女性，男角色可以做到最少。最为关键的是，它有很多真实的细节和桥段在，有戏可看。以“情”做好文章，以“情”打动人心，这是越剧最擅长的，古今相通。写好人性，讲好人情故事，以鲜明的人物性格去弥补戏曲程式动作难以施展的遗憾。我想这样的现代戏，小百花应该适合的。

于是，我把故事讲给剧团领导们听，他们一致认可，马上约稿。提纲我只花了一个双休日，一口气写就了两万多字，基本是流淌出来的。我十分感慨，生真是一座富矿啊！作者写自己熟悉的生活，信手拈来。

《钱塘里》剧照

第一稿剧本出来后，问题也出来了。人物的鲜活、剧本结构严密以及催泪优势被一致认可，但故事的格局、思想的弱势也十分明显，尤其是对于小百花越剧团第一部现实题材作品的艺术高度，还远远够不着。这并不意外，我有心理准备。

在听取专家意见后，我进行反思，此剧的问题出在只是从生活中直接打捞上来，还没经过很好的艺术锤炼。我想起了当年小百花的《五女拜寿》，让那么多优秀年轻演员满台生辉、流派纷呈。

此剧具备这样的条件，可以很好地展示年轻花儿们的形象，于是我重新设置剧情：受害者金月芳家有三个女儿，小女儿在国外留学，邻居马兰子是她干女儿，肇事者方小米在她家时间久了产生感情，成了金月芳第五个女儿。金月芳出车祸那天，正好是她生日，女儿们准备去酒店给她祝寿。由于车祸的心理阴影，金月芳再也不愿过生日。一直到最后一场，三年后，二女儿陆亚飞帮助方小米创业，二人合伙成立小米管家，已成规模，小女儿从国外回来，五个女儿为金月芳做了一场隆重的六十大寿。

这就是第二稿《新五女拜寿》。戏是热闹了，样式感也强了，看似卖点、宣传点也有了，但两个小时的戏，这么多人物出场，剧情焦点散了，人物淡了；刻意设置的样式，真实性少了，戏飘了；共同富裕主题的目的性一重，人为痕迹明显，就不入心了。戏一改出来，就被甲方否了，我自己也很不满意。

于是进入第三稿的创作。由于第二稿人物分散所产生的缺点十分明显，第三稿我把戏集中起来，思考也回到艺术本体，集中精力把人物写好。我在中戏学习时，著名戏剧理论家谭霈生先生就经常说：“戏剧是在情境中写人、表现人的艺术，戏剧情境犹如人性的实验室。”这场突发车祸建立起了特殊的戏剧情境，把事故背后那些不同身份、不同阶层、不同性格的人放进了这间人性的实验室，对每个人的骨骼、肌理进行解剖，人物的深刻性才能出来。

《钱塘里》剧照

第三稿剧本出来后，普通读者反响很好（我有一些爱好文学艺术的圈外朋友，每次新剧本出来后，我都喜欢给他们看看，听取各方意见），都说看得泪奔。但是，剧团召开了一个没让编剧参加的专家讨论会，几乎是全盘否定，剧本就此搁浅。后来一个偶然机会，有一位专家给了特别合适的意见，令我茅塞顿开，尤其是他对每个人物要求都具有经典意义的高标理念，以及人物的社会身份和社会情绪的关联，帮我打开了一个广阔的思想空间。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和消化，我把自己的许多人生体验和感悟，慢慢渗透融化其中，如“角色转换”“无解的家庭矛盾”“社会情绪和世道人心”“唯爱和善化解的路径”等等。第四稿剧本出来后，得到了专家的高度认可，也坚定了我的信心。后又听取了多位专家老师的意见，经过不断细微调整和打磨，剧本才基本定稿。然后，剧团开始着手寻找合适的导演人选。

我一直说戏是有命的，急不得，一定要碰到最合适的人，才能成。三年间，很多优秀导演擦肩而过，我们一直在修修改改、寻寻觅觅。当现任小百花越剧团团长蔡浙飞把王延松导演的相关信息发过来时，我眼睛一亮，就是他了。我们要的话剧的生活质感和音乐剧的现代时尚，都是他擅长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剧本以小见大的生活本质的认可。在将近半年的排练中，经历了多次修补调整，才有了现在的模样。当首演被认可，尤其是受到圈外年轻人的喜爱，包括传统越剧忠粉们的接受，给了我们很大的鼓舞和安慰。

《钱塘里》剧照

当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当下生活故事遇到唯美诗化立身的浙江小百花，就像一对性格不同的恋人，从不合到互补，一直在磨合，好在恋爱三年终于拿下了那张“结婚证”。路漫漫其修远兮，目前我要做的是继续听取合理意见，吸收转化为自己的生命体验和创作表达，让剧目不断完善，希望最终成为剧团的保留剧目。

现实题材戏剧创作，是目前各院团普遍面对的重要课题，下面我就自己的现实题材创作谈几点感想：

一是切口要小、要巧妙，切口好，才会入心，才容易共情，才能以小见大。《钱塘里》看似几个毫不相干的人，却在一个意外的事件中，被扭结在一起。每个人物设置是关键，里面一个人物代表着一个阶层，都极易引起观众的共鸣。

二是向真向善向美。生活中最打动你、一直挥之不去的那些真善美，兴许就是好题材。其实题材不是最重要的，“怎么写”比“写什么”更为重要。《钱塘里》因为有一个生活化的视角，认认真真讲好故事，讲出平常人的同理心，观众才能感同身受，被感染、被打动。

三是现实题材宣教作用强，但宣教需要“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口号连篇不是戏，还会给观众带去反作用。不要总在找那些热门的宣传题材，跟在时事节点后面跑，做出来的东西大同小异，节点一过，刀枪入库，基本是一次性消费。

四是创作不能功利，情感必须真挚。在剧本创作过程中，你只要有了私心杂念和华而不实的目的性，不依据剧情和人物的逻辑走，作品的感染力，与观众共情的效果，马上就会打折扣。

五是院团管理者既要有一颗平常心，也要有恒心，要耐得住寂寞，更要尊重艺术本体，如做出了品相好，合适本剧团、本剧种发展潜力的作品，一定要咬定青山不放松，坚持不懈地打磨提升。

《钱塘里》剧照

现实题材创作，始终是时代呼唤与期待的一种重要形式。书写时代、记录时代，唱响主旋律，弘扬正能量，也是作家和艺术家的职责和使命。如何给现代观众提供新的审美样式，既具有时代意义，又被观众所喜爱，可以一直传演，这是戏剧人需共同努力的。

校友名片

谢丽泓，中国文联文艺研修院中青一期校友，浙江省戏剧家协会驻会副主席、秘书长，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中国戏剧文学学会副会长。曾获金狮奖编剧奖，中国戏剧文学奖金奖，中国戏剧节优秀剧目，中国戏剧梅花奖演员获奖参评剧目，老舍戏剧文学奖，王国维戏剧论文奖等。代表作品有：淮海戏《秋月》，越剧《核桃树之恋》《凤姐》《钱塘里》《光明吟》，舞剧《夕照》，话剧《我与你轻轻吻别》，小剧场绍剧《灿烂八戒》，戏曲广播剧《典妻》《陆游与唐琬》；小品、小戏有《奴才明白》《烦恼》等。多部作品发表于《剧本》《新剧本》等刊物。著有《谢丽泓剧作选》。

来源：品味文艺空间公众号

编辑 | 文艺研修院 姜妍妍

编发 | 文艺研修院 段佳美